离开了矿业附中，张饶克心中很乱，这几天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。先是老钱无意中吐露出协会背后有陶氏的支持，今天长袜男老师又向他大吐苦水，再加上老钱在出租车酒后吐真言，张饶克只感觉千头万绪，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，笼罩着整个自己和整个钢城。
现在看起来，学生体育协会的危害，已经不仅仅是影响钢城青少年的身体健康，更把整个钢城的学生、家长、老师和学校都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，在这张网里，没人能看到未来是什么样子，或者说就算像老钱那样能看到也没用，大家都只能在网里苟延残喘，因为没人能突破这张网。
昨晚张饶克还想着，如果有人主动做出选择，脱离这台社会大机器会怎样，他现在觉得自己实在太幼稚了。这哪里是普通人能选择的？路就只有这一条，无形之中已经划好了，就算矿业附中这样的名校，在抗争了十几年之后，也不得不卷入其中，网越收越紧，你越挣扎越徒劳。
这张网透支了时间、金钱，更主要的是透支了孩子的潜力和未来。张饶克想到，绝不只是舞蹈培训和足球特长生在这张网里，只要是学生体育协会举办比赛的项目，所有人就会被卷入其中。就算你不练体育，还有其他三个协会的大网等着你。
最让张饶克气愤的，就是这张网透支了钢城足球的成绩！作为铁杆球迷，是可忍孰不可忍！之前的调查，涉及到的对象只是个体的孩子和家长，张饶克虽然也惋惜和痛心，可没有那种感同身受的愤怒。现在作为一名球迷，他的愤怒值已经到达了顶点。
一路胡思乱想着，张饶克回到了学生体育协会。现在他对这个协会充满了厌恶之情，见到谁都没好脸色，反而楼里的人见了他这幅模样，都很坦然。进了采购科的办公室，大背头和小田都还在看报纸，也不知协会订了多少份不同的报纸，能让他们这样一天到晚地看。
见张饶克回来了，大背头没言语，小田偷瞄了眼领导，又看了看张饶克，也默不作声。张饶克也懒得搭理他俩，坐在自己的工位上，想着怎么处理矿业附中采购杠铃这件事。作为球迷，他实在不想让矿业附中也走上这条短视的不归路，可如果不完成采购，如何向学校和大背头交代呢？
过了一会儿，大背头突然对小田说：“汉雄，上次咱们给府前学校采购的装备到货了，你去帮忙清点下吧。”
“好嘞领导，那我去了。”小田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报纸，收拾了下背包就出了门，临走前还不忘对张饶克坏笑了下，似乎在说，待会儿跟领导独处，可悠着点儿啊。
小田一走，大背头就放下了手中的报纸，站在了办公室的窗前，直到目送小田走远了，大背头才返身过来，“滋溜”一声喝了一口热茶，然后径直走向门口，轻轻关上了门，顺手反锁上了。
张饶克见他这一系列操作，心中暗想，大背头要干嘛？他不会是因为升职无望，准备打孙海山吧？我去，我这手边也没什么应手的东西可以反抗啊。
可大背头又走过了张饶克身边，并没做出什么举动，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，笑吟吟地盯着张饶克看，半晌才说：“年轻人，不管你是谁，最好离这个小田远一点儿。”
听大背头这么说，张饶克只感觉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打透了，“难道说我的身份暴露了？”张饶克想着，脑子里已经飞速运转，考虑之后的对策。“大背头怎么看出来的？他会不会是陶氏的人，甚至就是灭世军？”
“领导，您这怎么说的，咱们同事这么多年了，您还让我防着小田？”张饶克避重就轻，没回应身份的问题。
“我既然支走了小田，就是要跟你说说心里话。我不知道你是谁，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，但你能披着孙海山的皮出现在这座楼里，肯定拥有我难以想象的力量。可不管你长得再怎么像，你也模仿不了孙海山的本能。”
“什么本能？”张饶克话一出口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，这等于是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。所以他立刻补了一句，“我能有什么本能，大家都是人，本能就是吃喝拉撒睡呗。”张饶克说着生挤出一丝笑容，可他整个面部肌肉都已经僵硬抽搐，这笑比哭还难看。
“嗜血的本能，吃人不吐骨头的本能。”大背头又喝了一口茶，笑着说到。
这两天张饶克从未见大背头笑过，这位领导在办公室永远是一副扑克脸，完全不苟言笑。如今大背头这笑容，让张饶克有些摸不透。
“矿业附中足球队的采购，如果是真正的孙海山，绝不会像你这样说话。你觉得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们都没上力量训练？因为那是我的母校，我就是附中足球队出来的，我一直在阻止孙海山向附中灌输那种错误的方式。如果是真正的孙海山，他怎么会跟对方聊什么体育发展，他眼里只有钱，所有人都是他赚钱的工具，他恨不能今天就拉着杠铃卸到矿业附中的操场上。”
完了，张饶克想着，他就猜大背头给自己派活准没好事儿，可没想到他居然是以此来试探自己。看来这完全是他安排好的陷阱，那个长袜男老师有意跟他聊了这么多，就是要探他的底，在他回到办公室之前，对方已经悉数将对话内容告知了大背头。
不等张饶克回话，大背头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：“别以为只有我看出了你的破绽，田汉雄、钱程，他们各个都是人精，保不齐他们抓没抓到你的漏洞。只不过我出手比较快，已经确定了你是冒牌货。你不用害怕，今天我主动向你说这些，就证明我没有恶意，不然没必要捅破。表面上看，我跟孙海山是死对头，其实我俩没什么竞争关系，我是这个协会里的少数派，没什么靠山，靠边站是迟早的事儿，我心里也有数。可这个小田就不一样了，他可是赵老板安排在孙海山身边的钉子，孙海山这个人精能不知道么？真正的孙海山也不可能被小田两三句马屁拍舒服了，就跟他这么称兄道弟。”
我去，这信息量也太大了！张饶克已经完全分不清大背头哪句话是真，哪句话是假。他只能按照大背头的思路往下走，“你的意思是，我跟小田才是竞争对手，你对我的冷嘲热讽都是装出来的？”
“那当然，我要是一副高风亮节无所谓的样子，早就引起赵老板的疑心了。我越是对孙海山表现得愤怒，赵老板反而对我越放心，这是领导的驭人之术。说白了，这个办公室是三足鼎立的关系，赵老板要以此来制衡住每一个人。”
经过东川铁矿的调查，张饶克以为所有老板都跟李笋一样，没什么不好对付的。可如果大背头说的都是真的，这学生体育协会的赵老板，也实在太可怕了，对自己人都玩得这么狠，手段这么多。
“领导，那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，不怕我去赵老板面前泄密么？那我就可以彻底坐上你的位置了。”
“如果你是真的孙海山，就不会这么做。领导的位置有什么好的？多捞点钱才实在。你以为孙海山愿意真心实意为赵老板卖命么？伴君如伴虎，再说孙海山眼里只有钱，跟赵老板并不是一路人，赵老板是要贯彻他的理念，虽然我不认同他的理念吧，可孙海山除了钱什么都不认。如果你是假的孙海山，更没必要去告密，你越接近赵老板，就越容易暴露。据我所知，赵老板是给孙海山布置了一些秘密任务的，你应该不会知道这些任务的内容，只要一对话就会露馅儿。”
大背头又喝了一口茶，“呸”一声吐出了不小心喝进嘴里的茶叶，接着说：“你要真是孙海山，那咱们俩今天就当作是开诚布公推心置腹，以后在赵老板和小田面前继续演戏，你赚你的钱我不管，我维持住我这个名义上领导的地位。你要是假的孙海山，那肯定也不是冲我来的，不管你要干什么，只会对我有利，因为我说了，在这里我是不得势的少数派老顽固。所以我今天跟你说这番话，对我自己来说毫无风险。你还是多注意田汉雄吧，他跟你，或者说他跟孙海山不一样，那可是彻彻底底赵老板的狗腿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