戒尺大师去了趟白马寺，深感与佛有缘。前番在蛇盘峰有玉虚子道长和无尘尊者超度亡灵，没他的用武之地。如今忽起善心，想超度打斗中死去的鳗鱼妖和小妖。
盘腿打坐，双手合十，低诵金刚经。
他本是只活了老兔子成精，几百年修炼的都是妖法。
自从牧云帮他剃了光头，摩顶受戒，便有意无意地接触佛家经卷。兔属在妖族中具备天生灵智，学起经文更是事半功倍。
梦魔忙里偷闲，游览雷云峰。
牧云站在戒尺大师后方不远处，闭上双眼，凝神感应幻境变化。
金刚经中隐含佛家正气，有超度亡灵之功效，与蜃龙幻境的邪相比，反差过于明显。
黄羽低声道：“玄戒大师曾说，戒尺有佛缘。现在看来果然不假。”
锦玉没有留心诵经的戒尺大师，而是看向四处闲逛的梦魔，奇道：“你们看，他在原地兜圈子！”
黄羽转头看去，果然见梦魔在围着圆圈打转。
牧云灵识全开，尽可能扩大感知范围，梦魔的奇怪举动，自然逃不过感知。
佛法一出，幻境立刻像伸出触角般接近雷云峰，造出了佛门幻象。
“蜃龙虽有大神通，然无法超脱天地阴阳之理，幻境亦有迹可循。只要是有章法，破之便不难。”
玲珑世界修习阵法者，皆懂平阳浅水阵。
此阵有个厉害之处，便是将所有阵法修习到极致，纵贯相连，方可自然显现。
换言之，平阳浅水阵不需特意学习，但唯有集阵法大成者方能运用。
妖狐王只知此阵之传说，并不知其本质。
蜃龙大王坐在石桌旁，问道：“狐狸，你可知牧云那小子的阵法中附加的效果，究竟是从何而来？”
“小人只知这种邪门阵法名为平阳浅水。至于为何那小鬼懂得这种罕见阵法，实在是没有头绪。”
“这阵法名称取自于‘龙游浅水遭虾戏，虎落平阳被犬欺’，只是民间的叫法。它其实是鸿钧老祖为制衡夺天地造化的仙佛，与洪荒诛仙阵一同印刻进人族基因。”
妖狐王闻言大惊，不禁站起身形：“既然平阳浅水阵是这种阵法的俗称，它原本叫什么？”
“人皇阵。”
“这小子又不是轩辕氏后裔，也和上京皇族没有任何血脉联系，为何会懂这种阵法。”
“虽然他还很年轻，但在这三界之中。除了大罗金仙，没人阵法比他更强了。”
“大王如何得知？”
“牧云精通人皇阵，自然也会布洪荒诛仙阵。即便是和神佛对敌，那小子也有机会诛仙屠佛。”蜃龙大王道，“我给你一个忠告。”
“大王请讲。”
“万妖山大妖王势必不肯将掌控权让出来，但你不同，一旦情势危急，可投降保命。”
妖狐王笑道：“这个不需大王提点，小人自会见机行事。”
“怪不得人说狐狸狡猾，见到你，我才总算信了。”
“姜还是老的辣。”
蜃龙大王抚须大笑，起身行至观星台，仰观天象，寻找牧云所在方位。
妖狐王站在蜃龙大王身后不远处，道：“他们好像在固守罗阳峰，不知在谋划着什么。”
蜃龙大王摇了摇头：“你说错了。他们用某种方法骗过了我的幻境，正在这万妖山中活动。”
妖狐王闻言，皱起眉头看向拥有六轮明月的天空。
他万万没想到，在这万妖山中纵横几百年，反倒快成了井底之蛙。
生活得太安逸，对他来说弊大于利。
……
牧云坐在锦玉脊背，妖力弥漫于周身。
眼睛虽看着皓月映照的地面，但心里想的却是攻击上一个峰口发生的事。
打下雷云峰之后，接连碰到三个幻境峰口，攻袭第四个峰口时，遇见了夫妻妖王。
荣华富贵蒙蔽了双眼，他们不肯束手就擒，坚执要与牧云五人众对抗。
男妖王死于黄羽方天画戟之下时，女妖王凄厉惨绝的哭喊声，至今仍在牧云耳畔回响不绝。
小妖们大多懂得见风使舵，女妖王殉情之后，选择弃械投诚。
但也有几个硬骨头，宁死追随夫妻妖王，不肯苟且偷生。
情义二字在妖界本是稀罕物，一旦撞石而死，便在心间无限放大，沉甸甸直坠得胸口发闷。
梦魔最先沉不住气，道：“难道没人想说句话吗？”
一阵沉默。
戒尺大师道：“牧施主，当初若是让那个叫邵正的城主下台，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？阳城依然如故，万妖山安享太平，那夫妻妖王也就不必死了。”
黄羽和锦玉皆是听从牧云调令，没有考虑过整件事的利弊。
戒尺大师的话，反而让他们开始思考攻打万妖山是否正确。
“是啊，”梦魔道，“问题的症结所在是那个叫邵正的城主。他不懂变通，导致阳城经济困局，结果要万妖山为他的无能买单。”
锦玉平时定会维护牧云，受到夫妻妖王之死冲击，决定暂时闭口不言，且听牧云怎么说。
“邵城主行的是正道，那些富商心怀叵测，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。”
梦魔和戒尺大师都害怕牧云，互相对视一眼，由梦魔劝说牧云。
“牧先生，这个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。灰色地带不止存在于阳城。龙城灵秀之地，还是有我这种拦路吃人的妖王存在。”
牧云从容回道：“万物相生相克，循环往复，构成了这玲珑世界。草食动物与肉食动物的共存，人与妖的独立，皆逃不出这个循环。一旦某个族群过于强盛，对于其它族类而言，则是一种祸患。”
“人族有繁华的上京和龙城，还有大小数千个城镇。龙族盘踞河流湖泊，妖族占据山林。”梦魔道，“我不觉得万妖山的存在，有不合理之处。”
“你没见到每个峰口上堆积如山的白骨吗？”
妖族的食谱中有人族，对他们来说，吃人再正常不过，梦魔和戒尺大师便从未留意过此事。
“妖族之所以被人族排斥，不就是因为妖族吃人吗？万妖山是妖族地盘，吃掉误闯进来的人族，论起来并没有错。此间妖族不曾侵扰阳城，罪责虽有，却不至于引来灭顶之灾。”
黄羽道：“此番倒是梦魔有理了。”
牧云笑道：“他说的没错。可我征伐万妖山并不是要消灭这里的妖族，而是创立新秩序，开辟阳城往南通商的道路。”
锦玉明白了牧云想做什么事，帮腔道：“牧云是想打破旧格局，让人族也能享受河流水路带来的便利，使阳城变成适宜人族居住的风水宝地。”
“可是，我们是妖族啊。”梦魔还是有点犹豫。
“你不是说过擅长驾驭妖族吗？打完万妖山，你也能在这妖族圣地分一杯羹。抢地盘在你们妖族，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？”
“你早这么说，我哪用废那么多口舌。”梦魔爽朗笑道，“牧先生，事成之后，我要雷云峰。”
“为何？”戒尺大师见争论告一段落，询问投契好友。
“雷云峰七扭八歪，不走寻常路，正适合我夜魇大王。”
“胜负仍未可知，还是别想得太远。”
牧云笑道：“咱们深入万妖山腹地，屠灭蛇盘峰，又攻下了几个峰口。早已和众妖王势不两立。不成功，则成仁。”
“既然都已经成了仇家，那还犹豫什么，把他们全部干掉，新秩序自然就会建立。”
牧云有时讨厌妖族的行事风格，但又很欣赏他们直来直去的思路。
战斗难免伤亡，即便是有情有义的妖王成为路障。为了更大的良善，也要将其扔进历史尘埃。
众人谈论过后，接下来的路程保持着沉默。
锦玉传音道：“牧云，你的决心有没有动摇？”
“俗话说慈不掌兵，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，在没有达成目的前，就算是天塌地陷也无法令我动摇。”
“你是大伙的主心骨。只要你稳得住，我们就没问题。”
“放心吧。我不是以圣母心标榜自我之人，该杀就杀，不必挂心。”
“我多问一句，你就不怕他们变成厉鬼来纠缠你吗？”
“我玉葫芦里有个法宝，叫作招魂幡。别说厉鬼，就是鬼王来了都奈何不得我。”
“假如没招魂幡呢？”
“那也没什么可怕的，我有驱鬼灵术和夺魄钉。”
“如果我是鬼，我绝对不敢接近你。”
“你不觉得妖族也怕我吗？”
锦玉仔细回忆，头铁的妖王都化作牧云棍下亡魂，活下来的看见他无不俯首称臣。
妖族畏惧牧云的现象，越来越明显。
黄羽不知牧云和锦玉在传音对话，提醒道：“贫僧感应到附近有妖气会聚之所，大抵是接近了哪个妖王峰口。诸位做好准备。”
牧云召唤出雷云枪，起身傲立在龙头之上，在六轮明月映照下。虽没金盔银甲，却也似神兵天降。
峰口高达数百米，小妖们正在饮宴赏月。忽见一条半青半金的龙飞进视野，硕大龙头上站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。
众皆惊惶，四下里喊嚷奔逃。
妖王听到洞府外边的异动，召出兵刃，急忙奔出洞府查看情况。
牧云纵身跃下，双手举起雷云枪。雷元素萦绕于周身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双眼同样充盈雷元素，变成了莹白色。
“快跑啊，天神下凡了！”小妖们见牧云这般模样，吓得屁滚尿流，兵器也丢在了地上。
妖王见到青龙和金翅大鹏，吓得腿软筋麻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：“妖王大人，饶命！”
牧云单手持枪，飞到妖王身前，俯首问道：“你可愿意投降？”
“我投降！我投降！”
牧云收敛雷元素，将吓尿了的妖王扶起，说道：“你的投降让峰口免于生灵涂炭，可谓大功一件。”
“您别吃我。”妖王战兢兢又欲跪倒。
妖族抢夺地盘，胜利者可以吃掉失败者。
清水峰妖王不敢和牧云对敌，指望在他平心静气的状态下，寻得一条生路。
牧云的搀扶，使他看到了希望。
“你们无须跪拜，”牧云飞上山石，像往常一样喊话道，“万妖山迎来了新主人。”
妖王问道：“不知上仙姓甚名谁？”
“问这干嘛？”
“小妖总得知道大王的名姓，好顶礼膜拜。”
“在下所言之新主人，就是生活在这万妖山中的你们。”牧云并没有回答，而是朗声道，“从现在开始，你们自由了。谁若是为难你们，让你们做犬马，就是与我牧云为敌。收拾细软，各回老家去吧。”
锦玉小声告知妖王喊话的是何许人也。
小妖们面面相觑，不知牧云所言究竟是真是假。
清水峰玉面妖王问道：“牧先生，您是在试探我们，还是在说心里话？”
“当然是心里话。”
玉面妖王道：“小的们，牧先生来了，咱们不必再生活在老妖的恐怖统治之下。各自去洞府取点财物，回老家去吧。”
“大王，您呢？”
“我打算留下来帮牧先生。”
“你不走，我们也不走。”小妖们都不肯动。
梦魔和戒尺大师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了惊诧。
牧云道：“这次我来万妖山是要建立新秩序。最上位的几个妖王必定不会同意，腥风血雨是无可避免之事。你们潜居山林，可保性命无虞，为何不走？”
“正是因为牧先生大仁大义，没有杀掉我等。不管是为了还恩，还是建立您所说的新秩序，我们都得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。”
牧云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，挠头问道：“在下还你们自由，你们不要也就罢了。为何还要主动卷入纷争？”
“这是我家妖王教我们的道理，叫作以德报德。”
牧云跳下山石，将玉面妖王邀进洞府详谈。
追问之下，方知附近几个峰口的妖精曾受上仙点拨，懂得人世间的情爱礼义。
他们早已厌倦妖族的无情，想要摆脱现状，可又没能力反抗统治万妖山的大妖王。
玉面妖王接到祖宗妖狐王的传信，得知牧云攻打万妖山，心中早有计议。
如今确认牧云身份，更是主动投诚。